梦，亦实（番外上）
墨粱发现，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改变。大家只是换了个时间，或者换个方式在建成大业前死去，包括自己。
死后，墨粱的灵魂依旧停留在人间，没有牛头马面，没有鬼差，也没看到过别的鬼魂。他不知道怎么回事，便一直默默跟随在他这一世的师父身边。
刘备还是病倒了，他已经步入高龄，头发花白，皱纹爬满了他的脸和手，已经不再见往日的风采。曾经壮志凌云，纵横沙场的帝王，如今只能躺在床上，连起身都变得有些吃力。
他的丞相几乎十二个时辰都陪在身边，无论工作还是吃饭和睡觉，事必亲躬，无微不至的照顾他。虽然丞相总是握着他的手对他说“陛下不必担心，只管安心养病，数日病即愈”，但“鱼”怎会不清楚“水”藏在面具下的痛苦与紧张？
一日午时，诸葛亮扶着刘备靠在床头坐稳，和往常一样与君同寝食，二人还会聊聊公务。
这次，刘备突然对诸葛亮说：“孔明啊，你自同我出隆中，便随朕从一开始风餐露宿、四处奔波，到如今的定居称霸一方。但你一直忙于政事，旰食之劳亦常有，备甚是感激又深感担忧。若是日后备不在了，孔明可如何是好啊？”
诸葛亮面色大变，双眼瞪圆，充满了惊慌和不安。但早已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，又瞬间恢复安然自若的神情，放下碗筷弯腰拱手道：“陛下乃真龙天子，恭俭爱民，必是蓬天泽运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一只手轻轻的放在孔明的手背上，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。孔明抬起头，对上了刘备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，顿时声音卡在喉咙里面，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没有再多的语言，只是这么对视着，因为其实他们都知道，他明白……
刘备伸手拉过诸葛亮，紧紧抱在怀里，轻抚过他的后背做安慰，这是现在他能给于他的丞相、他的爱人最大的温暧和安全感。
最后，刘备轻轻凑到耳边，对诸葛亮说：“孔明啊，万物皆有一死，世间的一切也会渐渐被遗忘。可我从见到孔明起，就一直定信一件事。”
诸葛亮抬起头，听着他的温柔又认真真的告诉他：“诸葛孔明，诸葛亮，这个名字定能名震四方，受香火祭祀百年不止，可同孔儒、秦皇汉帝、为之千万学子，诗人所驻足赞赏。诸葛孔明，会被许多许多人记住，口口相传，一遍又一遍，直至天下人皆知先生之善。”
……
时间流逝。
诸葛丞相独自坐在桌前，双手枕在头下休息。
他的面容苍老了许多，岁月的白霜渐渐染上他的鬓间。曾经在隆中吟诗作曲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经一去不复返，留下的是为报先帝之恩和忠于的理想，竭尽全力、鞠躬尽瘁的两朝老臣。
他的眉头紧紧的皱着，就像那些如山一般压在他身上的重担，几乎再也没有舒展开过。
这时，两个待从小心翼翼的推开门，轻手轻脚的走到丞相面前，犹豫片刻后，在前面领路的待从面色不忍的呼喊道：“丞相，丞相！”
诸葛丞相一向睡眠较浅，这两声呼喊很快就将他从梦中叫醒抬头。那待从赶紧解释：“丞相在这里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，膳食已凉，奴婢刚刚拿去温好……丞相先前叫奴婢勿要让您歇息太久，但……”
诸葛亮的似是回想起什么，他听着侍从的话目光呆愣了一会，才开囗道：“……放下吧，你们且退下去。”
两个是从赶紧放下膳食离开。诸葛亮抬手收了收袖子，面无表情的端起碗筷吃起来，像是在吃什么淡然无味的东西。
可是慢慢的，他越吃越感觉鼻子发酸，悲伤渐渐不受控制的浮现在脸上，泪水止不止的往下淌。原本就食欲不佳，嘴里的食物此刻变得更加难以下咽，但他还是坚持吃完了这碗饭。
墨粱看得心如刀绞，他多想能够上前，但他走到了一定距离便只能停留于此，再也不能上前一步。何况唯独只有他自己可以看着师父深感无助，师父却根本感受不到他的一丝一毫，二人如前世般早已不在同一个时空。
他是看客，也只能是看客。
墨粱又听到了丞相的心声：主公，若真同您所言一样，亮有如此福泽能受尽百代香火，名扬天下，受万人赞扬，那自然是极好。因为若人们口口相传，无论何时何事，类比者谁，提起亮时也定会提起您。我的名字，无论在哪里，一定都会与你一起被提起。
……
墨粱永远忘不掉这一幕。这次换成丞相躺在床上一病不起，他看上去比出隆中前还要瘦，原本圆润的小脸不见了，两边脸颊凹陷下去，白霜彻底爬满了他的发丝，脸色蜡黄，黑眼圈也极重，声音也沙哑无力，已经到了风前残烛的时候。
临终前，诸葛亮望着那面写着“克复中原”的旗帜，最后再看看那付之一生，却永远无法亲眼见证的理想，留带着遗恨和不甘一句“悠悠苍天，何薄于我”，羽扇脱落，再也不能挥舞。
诸葛亮！
那个鞠躬尽瘁，死而后已的汉丞相诸葛孔明，卧龙先生，真是病逝了！
那巨大的棺木旁，旁边有着两个白帆，写着诸葛二字。周围的围绕着无数的百姓，皆双膝下跪，悲嚎出声。
他们都是自发而来，愿意十里长街送丞相的。
诸葛亮治蜀多年，蜀地百姓多得其恩惠，不为其他，单凭这是一个公平公正，一身清廉，能让他们吃得上饭的好丞相。
面前缓缓走来穿着白衣的数百人影，那当先之人正是穿着白衣的刘禅。此时的他浑身颤抖，脸上尽是悲怆，待走到棺木前，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，脚下发软，对着棺木跪下，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悲喊出声：“相父！老天啊！何忍夺吾之父太早矣！”
他的肩膀不断的抽搐着，数不清的泪水滴落而下。
一旁的臣子赶紧上前来，想要将刘禅扶起，口中说道：“陛下不可，快快请起，自古哪里有君王拜臣子的道理！”
刘禅甩手狠狠将之推到在地，他抬起头来，双目通红，露出了一副平常从未有过的狠厉之色：“自古没有君拜臣，却有子拜父！相父为国为朕，鞠躬尽瘁，死而后已，在朕心中已如同亲父！今日若谁再来劝我，斩！”
那大臣闻言，满脸的震惊和恐惧，众目睽睽下，敢忙弯腰退下。
周围的百姓更是泣不成声，在无数百姓之中，还有诸多南蛮之人跪下啼哭，悲如夜枭啼哭！
此时，一名身着蛮族服饰却头戴孝带的魁梧汉子冲了出来，猛然跪倒在诸葛亮的棺木之前，悲哭嘶吼道：“丞相！丞相啊！孟获来送你来了！您的恩情我还未报答，为何您就走得如此之早啊。”
孟获已经哭得抽气，手脚发麻，他再次提高声音哭喊：“老天爷啊！你带我走吧，我愿以我之命换丞相复生归来！”
周围的百姓和蛮族听到这句话，那悲伤的情绪再一次被点燃：“愿以我等之性命，换丞相复生，好率我蜀中将士再出征啊！”
诸葛亮的棺木被刘禅以帝王礼节下葬，那棺木缓缓埋下的过程中，无数人跪在刘禅之前：“陛下！我等请为丞相殉葬！愿随丞相于地下！”
一旁的蒋琬这时缓缓打开了一份白绢，道：“丞相遗嘱在此，众人安静！”他的声音不大，但是在场之人的哭声几手同时停滞。
无论臣子，百姓，还是蛮族，都是双目含泪，呆呆的看着那白绢。蒋琬继续朗声念道：“丞相有命！”
这四个字一出，众人的腰板本能的挺直，如同诸葛亮生前发下号令一般严肃。
：“臣家有桑八百株，田十五倾，子孙衣食，自有余饶。至于臣在外人，随身所需，悉养于官，故不别治生产。臣死之日，不使内有余帛，外有与财，以负陛下矣！臣死之日，无论何人不可为我殉葬，不可为我守灵！百姓应当爱惜性命，百官也当忠心体国。如此，我无憾矣！”
诸葛亮的遗嘱念完，众人的悲伤情绪再次爆发：“丞相啊！丞相！你至死还为我等考虑，我等惭愧啊！呜呜呜呜！”
呜呼哀哉！呜呼哀哉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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